在《內七篇》中,《養生主》文字最少,結構最簡:先以卮言總述義理,再以寓言形象說明。《養生主》共計四章。首章先闡明「養生四義」一一 保身,全生,養親,盡年。其后寓言三章,分別提要性闡明「莊學三義」, 此三章又按序一一對應地深入展開。
「莊學三義」:內七篇首篇《逍遙游》,已闡明「莊學三義」: 莊學宗旨「順應天道」, 莊學真諦「因循內德,」 莊學俗諦「因應外境」。張遠山說,《齊物論》已明「為知」真諦之境,《養生主》繼明「為行」俗諦之域。《齊物論》已明「喪我」是「為知」達至「齊物」的基礎,《養生主》繼明「存吾」是「為行」達至「養生」的基礎。《養生主》是莊學「人生」論。莊子闡明「養生」之「主」是「道」。
「養生四義」:「保身,全生,養親,盡年」出自卮言章的次節「名刑」卮言: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 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 包含兩組深藏奧義的對詞:「善/惡」「名/刑」。 「名」即維護宗法特權、迫使民眾認同偽「善」的儒家「名教」,「刑」即維護君主極權、迫使民眾認同偽「惡」的法家「刑教」。兩句意為:所「為」被偽道俗見譽為「善」,必須「無近名」,以逃「名教」之以名治心;所「為」被偽道俗見非為「惡」,必須「無近刑」,以逃「刑教」之以刑治身。
莊子的意思是:如果你一定要有所作為,那麼切記「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再往下看,「緣督以為經」, 重點在這裡 : 「緣督以為經」之「督」,意指「中」。整句意為:以因循中道為人生常經,在「名教」和「刑教」兩極之間,行于當行,止于當止,就能踐行「俗諦四義」(「養生四義」):保身,全生,養親,盡年。
「養生四義」說明如下:
其一,「保身」是順應天道的人生起點:生命為天道所賜,故保身是葆德的基礎,保身先于葆德。
其二,「全生」是因循內德的人生目標:保身之后,繼以葆德;德心為天道的種子,故葆德是保身的目標,葆德重于保身。葆德就是永葆造化所賜真德,不被文化偽德遮蔽、扭曲、異化。
「全生」承自道家前輩子華子的「人生四境」:「全生為上,虧生次之,喪生次之,迫生為下。」
至境「全生」:保身葆德,二諦圓融;身心兼養,覺行圓滿。
次境「虧生」:身虧德全,德虧身全;身心偏養,顧此失彼。
再次「喪生」:身既不保,心失寓所;身死心滅,德不復葆。
末境「迫生」:身雖得保,心失真德;身存心死,偽德入僭。
其三,「養親」是因應外境的人生義務:全生之后,繼以養親;上養父母,下養子女,行有余力,則遵循老聃箴言「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兼濟萬物。
其四,「盡年」是順應天道的人生終點:保身、全生、養親之后,人生已無余事,唯有逍遙順道,自適盡年。
「盡年」為莊子獨創,是對“保身」的補充限定。全生真人既必須洞觀偽道俗見、君主專制的危殆,避免「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于斧斤」(《人間世》);又必須認知「物化」是「造化」規律,「天年」將「盡」而不恐懼死亡。
《養生主》第一寓言「庖丁解牛」,提要性闡明莊學俗諦「因應外境」,后由《人間世》深入展開。「庖丁解牛」寓言,形象闡明了保身需技、葆德需道;只有知行合一,才能身心兼養。庖丁上知真諦,下行俗諦;二諦圓融,覺行圓滿。所「為」被譽為「善」,又能「無近名」,因而得以「全生」。
《養生主》第二寓言「右師刖足」,提要性闡明莊學真諦「因循內德,」后由《德充符》深入展開。「右師之刖」寓言,形象闡明了真諦易知,俗諦難行;重心在于俗諦難行和人刑必逃。右師有聞真諦,未臻俗諦;有道無技,身心偏養。所「為」被非為「惡」,卻未能「無近刑」,因而成為身虧德全的虧生真人。同時形象闡明:因應外境,人刑必逃。首逃身全心死的「迫生」,次逃身死德全的「喪生」。再對「虧生」兩難做出抉擇:寧可身虧德全,不可德虧身全。
《養生主》第三寓言「老聃之死」提要性闡明莊學宗旨「順應天道」,后由《大宗師》深入展開。「老聃之死」寓言,再次形象闡明了真諦易知,俗諦難行;重心在于真諦易知和天刑不逃。老聃弟子有聞真諦,知行相悖;有技無道,身心偏養。雖逃「人之身刑」,未逃「人之心刑」,因而成為德虧身全的虧生假人。同時形象闡明:假人不因循內心真德,因應外境失當,敷衍俗情過度,當眾假戲真做,無真情卻貌似有真情;真人必因循內心真德,因應外境得當,尊重俗情有度,不愿當眾真情假做,有真情卻貌似無真情。
因此《養生主》雖是內七篇最短之篇,卻是內七篇總結構的中轉綱目:前承《齊物論》之「為知」聞道(喪我),轉入「為行」成道(存吾)。張遠山說,《逍遙游》的莊學四境、《齊物論》的真俗二諦,或許虛無縹緲,不切實際。《養生主》的俗諦四義,卻是人生所繫,切近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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