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山說,《逍遙游》於篇末點明「逍遙」主旨即告終篇,但《齊物論》於篇中點明「齊物」主旨卻遠未終篇;因為「齊物」僅是對此岸俗諦的超越,僅是通向彼岸真諦的橋梁,尚非彼岸真諦本身。欲達至彼岸真諦,就必須超越「齊物」觀,即超越「萬物為一」觀。超越「萬物為一觀」的唯一通途,就是超越關於「萬物為一」的言說:區別作為實體的「萬物為一」,與作為名相的「萬物為一」。

莊子強調「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天地與我們都是道心之大用的妙用所生,萬物與我們都是一個本體而沒有人我萬物之別。 當心景擴張到無窮大時,當天地、萬物與我接合為一時,自然就會與天地精神往來,自然就會與造物者為友 。這就是莊子「齊物」的境界

莊子也用「小」「大」「美」「醜」「成」「毀」等概念作進一步的說明「齊物」之理:「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 復通為一。

「莛」是草莖,喻「小」;「楹」是屋柱,喻「大」;「厲」醜,「西施」 美;「恢恑憰怪」則是寬大、奇變、矯詐、妖異。若以人間視點觀之,小大有別,美醜迥異,恢恑憰怪,互不相同, 皆各自分立。然而,從「道」的觀點看來並無分別 ,「道通為一」乃超越人間視點有所侷限的觀察,因而了解「大小」「恢恑憰怪」與「美醜」相同,亦是由始即為相互依倚、「未始有封」,故為無從分割的整全。

關於「成毀」,若以人間視點觀之,則將認為事物若「成」則非 「毀」,若「毀」則非「成」,亦即以為「成/毀」乃不並存的對立兩端。 但是莊子指出,事物於此雖為分散、毀壞,但於彼則是「成」;同理, 於此雖為「成」,但於彼則是「毀」。「成與毀」循環往復, 恰如「始卒若環」,此即「復通為一」之意。

「道通為一」「復通為一」均為超越世俗視野有所侷限的觀察,均非將事物劃出封限之後,再打破封限、合併拼湊為一;而是超越對立、絕去對待,秉持「道」的絕待智慧,明瞭俗諦層面的人間視點所以為的相對事物,本始即為「無所畛域」、無從分割的整體;世俗視野所區隔的相對概念,自始即為流轉相即、始卒若環,故是「一」。

莊子看到了客觀事物存在這樣那樣的區別,看到了事物的對立。但出於萬物一體的觀點,他又認為這一切又都是統一的,渾然一體的,而且都在向其對立的一面不斷轉化,因而又都是沒有區別的。莊子還認為各種各樣的學派和論爭都是沒有價值的。莊子深刻的認識到人與其他自然萬物不同,只需要互相貶斥對方是「錯誤的」,就能對同一件事有完全不同的意見(當時儒家與墨家間的衝突便是最好的證據,莊子對此表示了相當的失望),然而同存於「道」中,又有什麼能是「正確」或「錯誤」的呢 是與非、正與誤,從事物本於一體的觀點看也是不存在的。

莊子認為人類意識的病態使人們將注意力聚集於變幻無窮的周邊世界中,人們的喜好厭惡,對錯的是非觀通過各種形式變得固定起來,即使人正在與周邊世界的有限存在一樣步向死亡中也仍然執迷不悟。這就是「齊物」思想的起源,即對所有有限存在的絕對公平的認識,超越事物間的差別,避免用是非、大小、好壞等主觀傾向看外物,打破人以自我為中心的精神限制,達到萬物齊一的境界,這是莊子哲學的顛峰之處。

在打破物我、是非、時空、生死界線的《齊物論》中,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最後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竟無從分辨。「夢蝶」寓言是收煞全篇又籠罩全篇的總寓言夢與覺之間的差異,在於存在狀態的不同。當我們作夢時,我們並不知道我們正在作夢,唯有醒來之後,才能認清那是夢,因此如何能認定現實的經驗比夢中的經驗可靠呢?莊子書中的「夢」以荒誕的另一個人生的姿態,來對比現實的人生荒謬,提供了一把開啟自覺之門的鑰匙。

人生不就是一場大夢嗎? 看破、則視死生如夢覺,物我兩忘、方能大而化之,與萬物化而為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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